40余年“跑”向中医生殖医学的“生命绿洲”———记全国名中医连方
连方，全国名中医，岐黄学者，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带头人，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山东中医药大学妇科教研室主任、中西医结合生殖与遗传中心主任，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一届、第十二届山东省政协常委。现任中国中医药研究促进会妇产科与辅助生育分会主任委员、中华中医药学会妇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生殖医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荣获首屇中国百名杰出青年中医、全国首届杰出女中医师、全国卫生计生系统先进个人、全国三八红旗手、山东省卫生技术拔尖人才、山东省名中医药专家、首届齐鲁名医等称号。
生殖医学疾病关系到人类繁衍、家庭幸福与社会和谐，是世界医学领域研究的重要课题和难题。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连方教授，40多年来向这一领域发起挑战———她是中医药治疗不孕不育学术思想的传承与创新者，也是中医药应用在辅助生殖技术领域临床和研究的领路人，还是填补我国中西医临床生殖医学空白的人，她让成千上万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让众多家庭告别泪水，享受天伦之乐……
走近连方，她是一个倔强、豁达、敢碰硬的人；她是一个心细如丝、缜密谨行、不知疲倦的人；她也是一个拿事业当命的人；她更是一个用心灵触摸病人心灵的人。好医生之梦从这里开始
连方的父亲连世海是我国著名医学影像学专家，也是山东省医学影像学研究所的创始人，母亲王军是山东省立医院口腔科的主任医师。她从小就看着父母给病人看病，不少生命垂危的病人，在父母的努力下奇迹生还。那时，连方感觉到父母的职业是那么伟大、神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立志将来也要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1975年，高中毕业的连方来到山东中医学院，在生理教研室找到了一份教辅工作。老师和学生做实验，她帮着做准备，洗洗试管，养养动物，显微镜下洗洗细胞。这项工作在别人看来无足轻重，连方干得却很卖力。她干了两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连方十分感谢这段机遇，没有当时在生理教研室对实验技术的掌握，她是不敢闯入辅助生殖这个领域的，可以说那段经历为她以后的成功埋下了“伏笔”。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连方凭着中学时打下的基础，一举金榜题名。在报志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填上了山东中医学院。也正是从这一刻起，她开始“跑”向心中那个神圣目标。
5年寒窗苦，在求索中“跑”过。1982年，连方以优异成绩毕业，并被分配到山东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医学界有句行话“金眼科，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妇产科的脏、累，连方并非不知，但她还是毅然选择了妇产科，因为她想“为广大妇女解除病痛”。
“丈夫在外抬不起头，在家里拿我撒气。”“婆婆一天到晚不给个好脸色，生不出孩子像做贼，活着真难！”……病人的泪水和倾诉，深深地印在了连方的心里。不孕的痛苦折磨着病人，病人的痛苦折磨着她。为了寻找让妇女摆脱不孕的“良方妙药”，她又一头扎进了中西医有关妇科问题的典籍。
渐渐地，连方发现自己渴求知识的“胃口”越来越大，因为她想在中医生殖医学的荒漠上开垦出一片“生命绿洲”。
成功竟然带来了痛苦与焦灼
1986年，连方考取了南京中医学院（现为南京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师承我国著名妇科专家孙宁铨和国医大师夏桂成，并承接了输卵管阻塞不孕症这个课题。她怀揣“生命绿洲”，全身心地投入课题研究之中。
输卵管阻塞性不孕症，是当时世界医学界的难题。当时临床最高效治疗的办法是开腹手术，切断阻塞的输卵管再接起来，这种方法加重了病人的痛苦不说，仍不能保证患者一定能怀孕。
连方希望在中医治疗上有所突破。根据中药药理，她选择了一些中药做动物试验。动物就是兔子———青紫兰实验用兔。兔子得自己去买，自己饲养，为此，她跑遍了南京动物实验场所。为了实验的准确，每一次买来的兔子，必须吃同样的食物，照射同样的阳光。每只兔子还要保持同样的研究条件，注射药物后，需要不停地观察……那个时候的连方简直成了“兔子王”。
在进行试验的三个月里，连方经常24小时连轴转，饿了，啃烧饼；困了，裹着棉大衣在实验室里合合眼……试验结束后，她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1988年春天，连方的成果开始用于临床，到年底，收治了50名患者，疗效达96%。然而，只是“疗效”达到了96%，离彻底解除病人的痛苦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初战告捷，连方没有成功的欢乐，反而陷入一种痛苦和焦灼之中，她甚至给正在哈佛大学深造的丈夫赵斌写信说：“我恨不得拿铁丝把她们的输卵管捅开！”
没想到丈夫对她这种“异想天开”给予充分肯定，回信告诉她，国外有一种最新的介入技术———通过导丝疏通输卵管。她想象中的“铁丝”就这么找到了！但问题又来了，连方仔细研究了丈夫寄来的有关资料后发现，这种介入治疗方法治疗起来确实比较简单，但治疗后很容易再度粘连，前功尽弃。怎么办？苦思冥想后，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介入治疗中，将先进导管与中医的活血化瘀作用结合起来，既疏通了输卵管，又可防止再度粘连。当丈夫把她的想法告诉哈佛大学的专家时，专家连连“ok”，并当即答应赠送她一套介入治疗导管。
学成归来的连方急欲将自己的研究和发现用于实践。她自费从国外购买了10套介入治疗导管，在国内第一次进行了“活血祛瘀中药与导管扩术治疗输卵管阻塞”临床与实验研究。就这样，一项当时国际最先进的不孕症治疗技术在山东中医学院附属医院落地了。
在试验阶段，连方连续为十名患者进行了治疗，结果输卵管100%开通，其中三人很快怀孕。这是国内中西医史上均未有过的奇迹。这种“两结合”的方法，疗效直观可靠，患者无痛苦，易推广应用。
1992年11月，连方的成果在第七届国际东洋医学会上获得高度评价。1994年，这项技术获得山东省科技进步二等奖和教育部科技成果推广三等奖。
连方成功了！此项技术足可以“吃”上一辈子。然而又一种新的痛苦与焦灼向她袭来：输卵管近端阻塞，可以用“活血祛瘀中药与导管扩通术治疗输卵管阻塞”治疗，但有的患者输卵管远端或整个输卵管全部阻塞怎么办？多少个“怎么办”让她不敢停歇，又往前“跑”。她干好了前人不敢干的事儿
“我们也要做试管婴儿，西医院能干的事儿，我们也能干，中医不敢干的事儿，我们要想办法干好！”连方在一次研讨会上底气十足地说。
当时，试管婴儿在国内还是个令人仰视的“尖端技术”，只有几家大型的西医医院开展，根本没有在中医院里做试管婴儿的先例。连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另辟蹊径，绕开输卵管，在试管婴儿上开一条通道。
1995年，连方开始研究中医药在辅助生殖技术中的应用，山东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成为国内中医系统首家开展这一技术的单位，并相继获得原卫生部“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及其衍生技术”试运行、正式运行资质，成为当时全国中医系统唯一具备该资质的单位，她也成为中医药在人类辅助生殖领域研究与应用的先驱者。
连方一开始探索人工授精治疗不孕不育时还是“两眼一抹黑”，不停地查资料，向专家请教。在有了一定的知识和技术储备后，带着两个研究生“硬”是把人工授精干了起来。当时，医院没有专门的人工授精手术室，他们就借用内科实验室，为病人进行治疗。在这间实验室里一干就是两年多，两年里有上百例病人喜获怀孕。一个个怀孕报喜消息再一次让她坚定了信心。
2000年，她组建生殖与遗传中心时，许多人不理解，那时团队只有6人。开展试管婴儿技术需要的不仅是人，更重要的是技术。他们拜访多位专家，最终取回“真经”。当时做鼠胚实验需要一种精制的针管，因经费紧缺，她到山东中医药大学生理教研室，自己一根根制作针管。试管婴儿技术，要用小白鼠做试验，为了寻找小鼠的卵子，她先后解剖几十只小白鼠，当最后找到时，竟兴奋地流下了眼泪。
从“一代”试管婴儿技术到“三代”技术，连方和她的团队一路走在国内这一领域的最前面。用翔实的科研实验证据向国内医学界证明，中医药的应用贯穿体外受精-胚胎移植（ivf-et，俗称试管婴儿）整个过程，成功率和安全性都令人折服。
找到中医药对体外受精-胚胎移植作用的有效机制，让全世界都了解中医
连方一路“跑”来，一路精彩。在收获一名好医生的责任、担当和欣慰时，一个生殖医学界的共同难题再一次呈现在她的面前：大量应用超促排卵药物在提高ivf-et妊娠率的同时，带来了一系列并发症，影响卵细胞质量、子宫内膜发育不同步、引起卵巢过度刺激等。
在对多个案例的思考分析后，连方以一个中医大夫的身份思索，这些难题从中医角度怎么看。
连方继续深造，师承我国著名中医文献学专家田代华攻读中医文献学博士，带领团队从2005年开始，在4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项目支持下，将中医药与西医辅助生殖技术结合，以基础和临床研究为主线，围绕降调节治疗后患者的中医证候基础研究，开展了基于各种蛋白质组学、代谢组学和基因组学角度的中医肾虚标准化探讨，并对针刺联合盆腔理疗提高子宫内膜容受性及补肾中药二至天癸颗粒的作用机理进行了系统研究。
连方分析，中医认为肾藏精，主生殖，肾精与天癸是促进生殖的精微物质，可以说是促使卵细胞发育的源泉。肾气不足是卵细胞发育障碍的基础病机，“补肾益天癸，养血调冲任”对生殖功能有明显的促进作用。二至天癸方就是依据上述理论由女贞子、旱莲草、枸杞子、菟丝子等中药组成的方剂。
连方带领她的团队对200个体外受精降调节案例进行文献研究，并以药测证，研究发现降调节后患者的表现以肾阴虚证为主，超排卵后患者的表现以肾阴虚、冲任失调为主。这一结果填补了中医学在降调节、超排卵等方面的证候学空白，补充发展了中医妇科证候学理论。
为了探讨二至天癸颗粒改善卵细胞质量的机理，团队研究证实卵泡液为肾精所化，卵细胞质量和胚胎发育潜能受卵泡液代谢、ca2 、胆碱酯酶、肌酐浓度影响。继而发现二至天癸颗粒可调节卵泡液代谢、ca2 等的浓度，并增加卵细胞ras蛋白表达。这样一来，不仅从分子水平探讨了补肾中药二至天癸颗粒提高卵细胞质量的作用机理，也丰富了中医“肾主生殖”理论。
最终课题组历经9年，对3000余名ivf患者开展大样本随机对照试验，研究证实二至天癸颗粒可明显改善行ivf治疗患者的肾虚证候，提高ivf治疗周期中卵巢对超促排卵药物的反应性，提高卵细胞成熟度，改善取卵前卵泡血供，进而提升卵细胞质量、获卵数、优质卵率和优质胚胎率，有效提高临床妊娠率。
对于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导致不孕的患者，连方提出子宫内膜异位症发病的“瘀毒理论”，创制祛瘀解毒方治疗子宫内膜异位症，并证实该治疗可降低患者血清ca125、il-6及黏附相关因子（sicam-1）的表达水平，抑制异位内膜细胞在盆腔内黏附，从而有效治疗子宫内膜异位症，提高此类患者ivf成功率。对于反复胚胎种植失败的患者，该团队通过多项课题研究证实：采用中药配合盆腔理疗加穴位电刺激可以提高内膜的血供，增强子宫内膜容受性，达到提高试管婴儿成功率的目的。在临床研究的同时连方更重视理论的创新，通过临床研究与反复理论论证，提出了“卵巢为奇恒之脏”学说，受到业界认同。
一系列具有首创性的基础与临床研究成果也引起了国际同行的关注。2013年，连方应邀参加在美国波士顿举办的美国生殖医学会第69届年会，“中医药在辅助生殖技术中应用”课题的最新研究成果吸引了国际专家的关注。连方就中药、针灸、理疗对女性卵细胞质量和子宫内膜容受性改善作用等研究做了阐述，让国际生殖医学界再次认识到中医药的博大精深。渴望天下人享受美好的天伦之乐连方最欣慰的是坐在诊室里，为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诊病。她对经过生育能力评估后，没有达到需要辅助生殖技术指征的患者，进行中西药物结合治疗调理，并进行卵泡监测，指导同房；对于输卵管阻塞，精液质量较差的患者进行系统分析后，让其选择人工授精、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单精子显微注射技术等适合的助孕方法。
40多年来，作为患者梦与现实间的使者，连方钻进了中医生殖医学的时空里，有眼泪，有悲伤，甚至有怨恨，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她在“拓荒”，没有影响她在通往“生命绿洲”的路上“跑跑跑”。
连方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她格外注重培养学生，自受聘研究生导师以来，已培养硕士120余名、博士18名，她的学生分赴全国各地，很快成为当地中医生殖医学的骨干，也成为播撒生命的绿色使者。
20多年来，连方几乎走遍了山东的每一个县，为上万群众义诊，并了解社情民意。她撰写提案的许多素材来自基层。1998年，她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时，就提过“中医立法问题”“关爱留守儿童”“关爱失独家庭”“关注优生优育，免费为孕妇做产前检查、降低出生缺陷”等议案提案。这些议案提案都一一被政府有关部门采纳，转化为政府行为。
依然奔跑中的连方，渴望中医生殖医学的“生命绿洲”铺遍大江南北，渴望天下人享受美好的天伦之乐。